星期五, 10月 13, 2017

轉載介紹得獎文章

  前幾天公布了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,由英籍日裔作家奪得這項殊榮。自問很少睇書,公布獎項之後,在網上看了十九才子——再講一次,十九才子並無貶意,不過覺得這個既有自嘲味道又夠粗鄙的稱號也不錯,非常配合才子性格——在他主編的網上雜誌寫了幾篇介紹文章,內容談及記憶,值得節錄如下。

陶傑:由歲月陰影裡走出來
  當英國作家石黑一雄得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,他正獨處書房埋首寫作新小說。記者問他反應,他一臉茫然,只是說:「喜出望外,愧不敢當」(Flabbergastingly flattering),兩個英文字用了頭韻,盡顯文學家本色。
  他說:「我的小說是關於國家和民族如何保存記憶,以及如何埋葬從前種種不快的記憶。」
  在出版業走向衰微的時候,諾貝爾文學獎此一決定,無疑相當精明。繼去年流行曲歌手卜戴倫。今年這一位才六十開外,創作正當茂盛時期。
  石黑一雄是地球一體化一個優秀的案例:西方遇上東方,一個長崎出生的孩子,五歲來到英國,沒有讀牛津劍橋,而是在倫敦東南的肯特大學修讀哲學和寫作。憑敏感的觸覺,他跨越了國界,由一個島國移居到另一個,進入了英國文化深層結構的觸覺細胞。
  英國人講究回憶。石黑一雄的代表作「長日將盡」(The Remains of the Day)很大膽地以一個貴族管家為第一人稱。寫此小說的困難,第一他是亞洲人,第二他才三十多歲,卻要接觸一個曾經滄海的荒老故事 —— 正面對老年的老管家,想起戰前侍奉一個同情納粹的主人,他是如何壓抑感情,做好自己的專業,以至錯過了女僕對他的愛情。
  這樣的題材,看過大衛連的電影「桂河橋」的觀眾不感到陌生,所謂Keep a tight upper lip,用理性壓抑感情,是英國文學的一大題材。石黑一雄出生的日本,發乎情、止乎禮,得儒家禮數的哲學精粹,更與英國的等級社會和專業精神互相契合。
  21世紀下一代沉迷手機,人類為甚麼仍需要文學?因為人畢竟還有記憶。手機儲藏在iCloud的短訊文字,嚴格來說只是Record,而不是Memory,正如短訊是文字,卻不是文學。石黑一雄的獲獎,最大的警世意義,就是人如何能面對過去,而最終由歲月的陰影裡走出來,選擇一條光明的康莊大道。

陶傑:回憶的文學,記憶的政治
  英國日裔小說家石黑一雄奪得諾貝爾文學奬,瑞典評審讚頌其作品對於人的回憶,人們如何學習埋藏傷心的記憶,有很沉痛的探討。
  文學就是回憶,英國詩人華茲華斯(William Wordsworth)說,甚麼是詩?詩就是「在寧靜之中感情的憶拾」(Poetry is the emotion recollected in tranquility),而極權政治,是操作記憶,從而塑造歷史,掌控未來。
  每個人渡過20年,共經歷六億三千萬秒。美國猶太心理學家加利曼(Daniel Kahneman)認為,人對於「現在」(Present)的意識感覺,只有3秒鐘。換言之,3秒鐘之前的一切都已經是往事回憶。
  加利曼將每一個人一生共渡過平均約24億秒的所有記憶經歷的總庫存,分為兩類。一類叫做「經驗自我」(Experiencing self),另一類就是「記憶自我」(Remembering self)。
  每個人對「經驗自我」,都不會刻意記住。例如,每天定時上班、飲食、交通等規律而刻板的活動。
  但在日常無窮無盡的「經驗自我」的大分母之中,人會選擇自己的「記憶自我」為分子。加利曼舉例:你為甚麼出外旅行時,才喜歡頻頻拍照,而每天上下班,你卻不會在辦公室拍下自己?因為旅行就是你蓄意選擇的記憶,你認為,旅行的經驗總會比每天上班的經驗更浪漫而美好。
  因此,人人的記憶,都帶有選擇性。有了選擇性,就很片面,就有可能只是真相的局部。法庭審案,要聽控辯雙方陳詞,證人傳召愈多愈好,不是怕證人說謊,而是歷史的事實真相,是一幅大拼圖,每人只持有自己那幾塊。
  譬如,英國前首相貝理雅,今日成為左右兩派攻擊的過街老鼠。左派只記得貝理雅憑虛假的大殺傷力武器證據而攻打伊拉克,身敗名裂。右派則指摘貝理雅任內中東政策失敗,造成伊斯蘭國壯大,需為今日恐怖主義全球化而負責。
  但貝理雅任內11年,不止這些:1998年,貝理雅促成英國勞工每年4星期有薪假期;1999年,一名反同性戀的極端分子在倫敦 SOHO一間同志酒吧放置鐵釘炸彈,貝理雅的回應,是兩年後通過同性戀合法年齡下降至16歲。
  1995年,貝理雅尚未上台。英國有超過四成民意認為同性婚姻是錯的。到了2010年之前,此類民意下降至兩成。
  貝理雅為弱勢族群和平權,做了許多事,但英國民意的記憶意識,只選擇「侵略伊拉克」,導致大量英軍和伊拉克平民死亡,將貝理雅列為戰犯,非要審訊不可。
  長日將盡之際,你的記憶將會是甚麼?你喜歡的人和事,都留下來;不喜歡的一切,隨同歲月流水而逝。人是偏見的,但有時偏見也是一種哲學,而石黑一雄將回憶的偏見,提昇為一種現代文學。

後記:始終覺得十九才子已經拿了英國護照——可不是旅遊證件——都應該上了岸,希望能夠花多些時間講多些人話,錢係要搵,但搵幾多都唔會夠之餘,閒時多寫生畫畫聽聽音樂,寫多幾篇這樣的文章,雖然特區香港人唔值得佢花精神與時間,但始終都係一個才子,無理由在臨離開之時不重重回擊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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