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無愧怍心常坦

　　早幾年和長毛曾有一面之緣，那時還在北角區工作，某一次好像是區議會選舉，長毛來到店舖，查問影印價錢，由於價錢是由老闆定下，打工的自然作不了主，只能告訴他一個最低的價錢，可是仍比別區稍貴。
　　「都係貴啲呀！」
　　「無辦法，無論點計，我們這區是做不到別區那麼平的。」
　　「我都知，我明白。唔好意思，我去別處再搵。」
　　「唔好意思，幫唔到你。」
　　幾年過去了，長毛再次當選立法局議員。雖然未必完全同意長毛所說，但頗欣賞他的堅持。今天工作在香港仔區，如果他有機會再來，仍然為民鼓與呼，就算兩個老闆都在，也要為他免費影印宣傳單張。

行無愧怍心常坦
　　寫此文前，剛收到上海傳來電郵，上海林繼亮女士因北上赴京請願，竟被公安強行收押逾月，導致心肌硬化而昏迷，遭摘回原籍，正在搶救之中……與之結緣，乃是於2007年7月1日，冒雨到禮賓府向訪港之中共黨魁胡錦濤請願，遭警方阻擋於途中，見林女士所身穿之抗議服為雨水沾濕，遂把雨具相贈，以免高齡白髮瑟縮於無情風雨中。當時，隨手把一張名片送給她，讓她按圖索驥，好歹有個照應！
毋忘抗議內地專政
　　不想一年之後，這位因捍衞家園，而遭上海當局逼迫，十多年抗爭呼冤如一日的長者，又結伴重臨香江，找我幫忙訴冤，兩位女士登門造訪，拿着訴冤材料沒說幾句，眼淚已奪眶而出，要我這個平民議員幫忙。一番勸慰之後，才知她倆以為我之職權類似內地「人大」，可助其訴冤，徬徨無計，忽然，心中想到立法會主席范太，正好官拜全國人大常委，遂連忙致電其辦公室，請她接受請願，替可憐人鼓與呼。豈料，她向我表示，中央政府早有規定，自今年一月起，港區人大已再不可轉達內地冤民陳情，但她仍可將兩人之申訴轉到中聯辦云云……為免來客失望，遂放下手頭工作，匆忙趕到立法會大樓，把厚重的文件信函送達。剛一進門，就見到范主席身穿紫色套裝，喜喜洋洋站門前恭候，記者圍在門外，才記起今夕是范太宴請議員，告別立法會之好日子，只好與之硬着頭皮，奉上文牘，囑之盡力斡旋，匆匆道別！
　　跑這段野馬，固然希望為林婆婆申冤，更是有感於競選論壇中，遭馬家輝詰問，為何於政綱開宗明義，列出「釋放政治犯、追究六四屠城、結束一黨專政」一條？有此一問，大概是不少人對此不以為然，甚或切齒痛恨，詛咒我這個莾夫「嘩眾取寵」、「逢中必反」，維園阿伯口沫橫飛謾罵我之中，想亦必然充滿這等悽惻！馬老兄問難，正好予我良機，一舒胸中塊壘；香港立法會會議公開，全程即時轉播，不就是講壇一個，讓議員為民鼓與呼？既是中國人民一員，替13億同胞說出心底話，為中國民主事業薄盡言責，添磚加瓦，天公地道，理所當然！競選綱領開門見山，正是向選民負責應有之義！
和民主派之殊途
　　由此，我又想到1995年一段往事。斯時，我剛任支聯會常委。於一次會議中，我斗膽提出，凡是支聯會常委親選是年立法局議席，都應將支聯會「五大綱領」列入政綱，以廣宣傳，讓港人知所選擇，為國人鳴不平。豈料，此議一出，竟引來身兼民主黨籍之同僚猛烈反對，一位長期躋身功能團體議席者，更道﹕「你老兄不用參選，自然說得響亮，不如他日你自己參選，再把這建議身體力行！」說時輕佻不屑，隱隱然有幾分官大氣粗的架勢……
　　歷史也真會嘲弄人，5年之後，我果真競逐2000年新界東議席，遂在海報、橫額、傳單上，一一寫上上述政綱，更昂然站在台上，一板一眼，逐字朗聲讀其內容，挺起胸膛，引以為榮……
　　到宣布結果，我有幸「高票落敗」，站在台上百感交集，面對跟紅頂白的傳媒，我說了半天，竟然忘了向六四死難者及眾多政治犯致敬，就匆匆走到台下，尚幸得《明報》副刊約稿，才能展筆舒懷，補上一段應說未說的話。
　　轉眼4年，我一以貫之，繼續競選。既直斥小圈選舉，豬狗不如，鞭撻官商勾結、禍港殃民的建華苛政；更為國人立言，為六四呼冤，矛頭直指一黨專政禍國，兵微將寡，阮囊羞澀，仍得選民熱烈支持，得以高票當選，自然不敢怠慢，於鎂光閃閃之中，以中、英語一舒胸中塊壘，向千萬為祖國民主事業奉獻犧牲的志與仁人致敬，淚光之中，我想到了2000年抱病軀助我競選，伴我請願示威無數的吳恭劭小弟，若非為病魔所害而撒手離世，此刻他的笑臉，將是何等燦爛？又若果我能更盡綿力，果真戰勝富貴黨主席田北俊，與恭劭振臂一呼，何異飲馬黃龍。
又一助選良朋離世
　　今屆參選已是代表社民連出戰，不單一如既往，既受保皇黨及北京權貴明槍攻擊，更遭泛民主流蜚短流長之夾擊，選情一直遭刻意唱淡，民調徘徊低位……眼見他人旗海一片，助選者如潮，傳媒幸災樂禍，每日於街頭派單，卻得着百家之姓，屠狗之輩之熱情鼓勵，心裏又不由想到江亮老兄。他在4年之前助我競選，自製多輛高逾10呎木頭車泊於各區，上面以其秀麗書法寫上口號字句，附上各款自製傳單，日夕穿梭街頭，不避酷日風雨，街坊工友，莫不為之吸引，相逢道左，寒暄議論，簡直就是鐵桿兵團，至為難得者，乃是他與小弟恭劭一樣，亦被頑疾所纏，我雖怕其積勞而屢加勸阻，但都遭默然拒絕，選舉過後，他殘病之軀，終於在生活逼人之下不支，我又為病魔奪一良朋……
　　此所以，於競選期末，告急之聲不絕於耳，「泛民」、「保皇」陣營均樂此不疲，記者群問我有何對策，我奉之以陳獨秀名句﹕「行無愧怍心常坦、身處艱艱氣若虹」。
　　吳、江兩位大兄，義無反顧，磊落光明，印證着屠狗輩的偉力切志，我得百姓之助，還怕什麼？告什麼急？
　　「走自己的路，讓人家去說吧！」

文／梁國雄
（摘自2008年9月18日《明報》）